姥娘、我与逝去的大黄

不久前,丞丞诞生了。他是姥娘的曾孙,亦是我的侄儿。自此,每次探望姥娘,更多是在丞丞家中。有了这个新生命,姥娘似乎焕发了几分神采,精神比往日更为明朗。她逗得丞丞笑声不断,自己的笑容也随之绽放,那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,笑得连补了瓷的牙也露了出来。

姥娘已是耄耋之年,而丞丞才刚在这世上存在了四个月。生命如同一条奔腾的河流,缓缓流淌着,将火焰从一代传递到下一代。但这火焰,却常常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如此脆弱。

姥娘的一生充满了风雨坎坷。她经历了新中国的成立、大跃进、人民公社的艰难岁月,甚至文革时期的动荡与磨难。她啃过树皮,挨过批斗,却依然坚强地走了过来。如今,她的目光凝视着丞丞,双眼虽已昏花,脚步亦不复从前的矫健,但心中仍有那不变的温柔与期待。看着她如今的模样,我不禁发问:人类是否真的如此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?在这个新生的孩子面前,我并未感受到该有的喜悦,反而如白雪中的火团一般,感到一种刺目的熄灭。

我想起了从前,那时的姥娘还很强健。她照顾着南堰上的猪场,天高云淡,路途遥远,生活虽不富足,却有一种平凡中的踏实感。家还未拆迁,南堰依旧在,她走一步,我便跑两步,跟随在她高大的身影之后。那些模糊的记忆里,妈妈上夜班的夜晚,昏黄的灯光下,她轻轻拍着我入睡。那时的她笑得如此纯粹,像是安静的港湾。而如今,她的笑颜未曾改变,只是脸上多了几道皱纹。

那时是她等我,如今,我早已跑过她的脚步,她再也望不见我的背影。她看着自己的子孙一代代成长,拖着老迈的身躯,似乎仍试图追赶,想要与我们同行,但终究,我们早已越过了她将要伫立的墓地。她终将站在那儿,目送我们远去,渐行渐远。

我仍记得姥娘养过的一只黄狗,大黄。我很喜欢她,她比我大两岁,现在我却已是她的两倍年纪。大黄死去已有十年了。那一天,我感到悲伤,但第二天便遗忘了。只是如今,每每想起,心中总有些许惶恐。她是在哪里死去的?为何要独自出走?我喊她时,她是否曾回头?记忆早已模糊不清。她离世前卧在窝里数日,而那天突然回光返照,跑了起来。我并未多想,只觉她依然如常,未曾意识到她走向了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,悄然死去。

记忆如同一条残缺不全的带子,忽然想起某些无关紧要的片段。那时,姥娘给了大黄一块肉,她咬不动,已是垂垂老矣。她的儿孙早被分给了邻里,她孤独地呜咽一声,将肉吐了出来,“都老了……”姥娘把肉切成薄片,扔给她,她吃没吃,我已忘记。我只记得自己曾蹲下身,与她对视。她的眼神仿佛一片漆黑的夜,深不见底,似要将我吸入其中。在她眼中,我又是怎样的呢?那时的她与那时的我,彼此的心境究竟发生了什么?我无从知晓。恐怕这些情感只能深深埋在心底,随着岁月一同沉寂。

她死在几天后,死在了姥娘最初捡到她的地方——南堰。那个她最熟悉的地方,或许也是她心中最后的归处。